世上如果真有神存在的话,我猜他此时一定在讪笑,“地球上的这些小东西们真还挺好满足的。”
眼前不过是一个有格式感的年份,他们就好像小学生摊开一本封面漂亮的空白笔记本似的,想要下笔填上最工工整整的姓名,连坐姿都不由得更端正了几分。意义来得真容易,2020这个数字仅仅凭着结构上的精巧,就获得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每个人下定决心要把这一次的换行键,敲得格外顿挫。
早先我也有过每年生日都要写一篇短文为念的打算,可惜雄心壮志往往就像是吹大了的气球,被借口轻轻一扎就泄光了气。于是,趁着这个全民抒发的档口补上,让气球再多撑一会。
总的来说,2019 年是我焦虑全面爆发的一年。
身体的小毛病开始多起来,我终于在今年第一次不嫌麻烦地参与了公司例行体检,关心起这栋四年多没什么心思检修的魂灵小宅。以至真的要打开报告的时候,我竟生出了一种正在查询成绩单般的紧张。想着这几年习惯晚睡,自然也就晚起跳过了早餐;不爱喝水,倒是爱狂饮可乐和含糖咖啡,闪念间,早已把心态调整成一个没有好好准备的考生,彻底做好了总有分数不好的准备。
但翻开手上那叠考卷,门门都还算优秀,有几科里被圈出提醒,唯一亮了几处红灯的是血象。
网传俗语:“百度一查坟已定。”没错,我的疑病症,从那一刻起直接转成晚期。不仅在丁香医生在线问诊血液科专家,还两度出入三甲医院验血,从心内科走出来焦虑到低烧 37.3 度挂上了四级急诊,急诊科医生听明我的来意后,冷脸送我八字真经:多喝热水,多吃水果。然后说,“你出门退号吧。”
同样的荒谬医嘱,还有我因为喉痛近一月而不能缓解,喉镜和B超都查不出问题,五官科医院的老专家说:“回去少低头看手机。”
这一年与医药行业的缘分颇深,丁香医生、叮当快药、微医,大概成了手机上 BAT 三家以外最常用的应用,连同事都笑我建议我去做健康类 KOL,在小红书上以一些诸如“如何在华东医院快速挂号”的实用经验开辟提前批次夕阳红的新天新地。
有生以来第一次得麦粒肿;由于扭动身体能听到声响去做了低剂量螺旋 CT 胸部平扫;摸到下颌角的淋巴结一直肿大做了下颌颈部 B 超;听到同事心率过缓于是怀疑自己心率过速并因此当晚就入手了 Apple Watch;因为偶尔出现腹部不适跑了好几个医院的消化内科还自学了一本关于肠道与菌群的科普书;而百度的搜索记录,则更是清楚地记载了我的每一次恐慌发作:艾滋病、肺结核、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糖尿病、茎突综合征、淋巴瘤、肠癌、肠易激综合征、胰腺癌……
我这才觉得,人体好像一个到处藏着弹药的军火库,免疫系统一旦逡巡不周,就可能有不速之客悄无声息地闯入,默默开启了炸弹的倒计时。而我也这才认识到,现代医学看似发达至此,却还是有那么多够不到的角落。
脆弱的人类啊,最可怜的是,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对自己的心肺胃肠,比对同事的眼耳口鼻陌生得多;对细菌在自己体内的殖民史,比对拉丁美洲史还要一无所知。多亏了能有一双现代医学的双眼,我们能对内在的生长与凋零、正常与变异,多那么点一知半解的了解,才终于能把未知颠簸的生途中走得更安定一些。
这一年的许多事,警示着我们生命的无常。吉喆肺癌离世,吾恩患上印戒细胞癌,高以翔的猝然离世,走在路上未来光明的人也能被天降横祸夺走明天,很难接受在年末会有暴徒对医生痛下狠手,他们是在黑暗苦旅中为我们点灯指路、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人啊。
有没有点好事呢?我戒掉了可乐,也开始练习瑜伽,饮食也尽量避开辛辣,还是和人世的这副躯体有关。
笔直向前走的时光,对于这副躯体来说,却意味着损耗。2019 年即将过去,我的疑病症被我自己调整得好了许多;而消化内镜,则是 2020 年最早被确定并且预约好的一项日程。
2019 年最后的口腔溃疡即将痊愈,而 20 年代将来,就把我自认为最诚挚的祝福送给大家:祝君健康、祝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