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喊

一转眼,就到 20200202 了。

本来有很多人打算在这天领结婚证,去年底我还看见新闻报道说,民政局为了满足大家的愿望,特地周日也开门办业务。那时,我心想,人到底就是这么可爱的生物,故意往数字上牵强附会一种难得,在蜉蝣般短暂的一生里,恰巧遇到千年一遇的数学美丽。这种庞大宇宙里飘摇的一丝人造浪漫,多像是小孩子收集着一张薄薄的美丽糖纸。

可哪晓得,现在连民政局都关了门,打算结婚的人都只能推后。所有爱的班机啊,突然就延期了。谁能想到这人间,这么轻易就摇摇欲坠。

就在这样一个千年一遇的日子,火神山医院建成了。千百台机器昼夜轰鸣、上万个工人风雨兼程的人类史诗,就这样紧紧地和这串对称的日期缠绕在一起。我为他们感动、致敬、祝福,但此时此刻的这三个词,或许还连同直播镜头上飘过的一切盛赞,何尝不像是“痛心、自责、愧疚”一样,软弱无力?

 一向被骂冷血的美国商务部长 Wilbur Ross 在回答疫情是否会给美国经济带来不利影响时,说这能够帮助加速工作机会回流美国,结果又遭到了部分美国网友的炮轰,说这样的说法“没有心(heartless)”、“没有灵魂(have no soul)”。但其实,他在回答记者的这个问题之前,还说了一句“首先,每个美国人都应该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受害者抱有同情心。我不想谈论伴随一种非常不幸、非常恶性的疾病而来的胜利。”哪怕说是伪善也罢,他在 1 月 27 日的白宫农历新年庆祝活动上,还带领全场为这一场疫情的受害者默哀。这一场默哀,仍然比东八区该有的默哀早了3天。

 是啊,“我不想谈论伴随一种非常不幸、非常恶性的疾病而来的胜利。”

 特别是,这场仗本来也许不用打得如此拼命。工人们也许不用十天建成火神山,医生们也许不用每天只睡两小时还得省着用防护衣,环卫工人也许不用捐出他辛辛苦苦攒来的一万元。

 然而,这混合了血水、泪水与汗水的一切经过,终究会像海和浪花一朵,终究会流成一首赞歌,终究会在也许30年后上映的百年国庆献礼影片里,成为一个叫做《共同战“疫”》的催泪段落。

而当中裹挟的那些厉声的哭喊、愤然的质问、绝处的叹息,那只与志愿者阴阳两隔的猫,那些磅数越来越大的告急信,全部都会被拍打在甚于防川的堤坝之上,在空中湮灭成一个个轻飘飘的白沫。得不到一个回答,也要不到一个说法,就像那些等不到确诊的人一样,在通报数字之外,情系沧海,微不足道。

 我想,这首壮阔赞歌里那些可爱可敬的人们,大概更愿意在这个春节的某个艳阳天里,好好地听孩子唱首儿歌,听爸妈哼支小曲。

 有人问我,“会好吗?”当然会好,我知道要不了多久,祖国大地的疮痍一定会好转,空气安全,街道繁荣。可我同时也知道,下一次灾难不幸降临的时候,估计一切还是如此仓皇又难堪。

 有的病,会好的;而有的病,好不了。

中文世界的互联网,也许可以没有记忆。但希望你我都能永远记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有多优美,“紧平衡状态”就有多刺耳;“不计报酬,无论生死”有多伟大,“108亿个口罩”就有多可笑。

正如回形针在最新的那支关于新冠肺炎的科普视频结尾所说的,“我们之所以赞颂勇气,是因为我们人类在明知风险的时候,仍然选择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我做不成敢于拯救的医生,做不成敢于书写的记者,那就做一个敢于“记疫深刻”的普通人,记住有的人曾经在武汉这座城里,捂住一些喊声。

戎在安

写于 2020 年 2 月 2 日